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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家里,已经很晚。门口黑绰绰地,一团人影,像流浪的某种动物,蜷成一团。我下了车,借着车灯,看清了他的脸。他看见我,突然一笑,说,你可回来了,我正要找你。他站起来,脚步有些虚,他回过头来,说,丁不三丁不四,过来扶扶我好吗?
我咕哝了一句,好好端端的为什么弄成这样
他却只是摸着肚子,笑嘻嘻地说,好饿。他温暖的体温静静地包围着我,让我产生了一刻的幻觉。仿佛与他从来没有疏离过,只不过是经历过一趟远行。
吃饭时,他一直盯着我的我脸,看着看着,他便笑了,湖水般的眼睛露出莫明的温柔,他说,丁不三丁不四,原来你也会脸红。
我抢过他的碗,说,你这一身是怎么搞的,应该不是你妈妈揍的吧?
他不理我,抢过我的碗,说,我没吃饱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又抬起脸说,丁不三丁不四,我好想你。
我短暂地愣了一下,闪了出去,心跳却已加速到了极限。
005[原来他还记得]
这是一个悠长的假期,我的头发长了。卷卷的不好打理。但我并没有想过要剪掉。整一个暑假,曾希皓帮我提手袋,买菜,晚上接我回家。我们像以前一样,只是角色互换了一下。
我们走在小巷里,静静地看夕阳沉下,看最后的霞光把我们两的影子扯得老长。我听见他笑着说,现在轮到我保护你回家了。
原来他还记得。十年前的事情,他记得清清楚楚。我怔怔地止步,看他有模有样地迈着虎步,说,丁不三,丁不四,来做我的女人吧。
我瞪了他一眼,切。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东西跑了。
他妈妈放弃了打他,只是也不再跟他说话,他比之前更孤独,以前常来他家探望的女孩子也渐渐稀少,最后只剩下我一个,如果我在他心目中也算是女孩子的话。
新学期终于来临,他选择了寄宿。家庭的战争终于暴发,他妈妈头一次发怒把他锁在了屋里。
开学的第一天,我与他都没去报到,我拨开了密密木棉,架着长梯来到他窗前。我说,阿呜,我来救你了。
他笑了笑,轻轻握住了我的手。他说,丁不三丁不四,今天晚上有月亮,一起说说话吧。
我说,可是。
他依旧笑了笑,说,我有办法的。
我没有吃晚饭,在小院子里踢着石子,一遍又一遍地盯他的蓝色窗帘。妈妈叫我了几次,我把她推进了屋子。我仿佛听见我的阿呜说,等月亮出来,王子就归来了。
我坐在木棉树下发呆,像许多年前一样,在泥沙里划圈圈。等划第一百零八个圈的时候,我听见阿呜学了一声猫叫,他拉开窗子,跨出一条腿来。
你疯了。我跳脚。
他大声说,丁丁公主要接住希希王子,我们一起私奔去。
我只觉得两眼一黑,除了满天的星星,什么都看不见了。那一扑简直就是如狼似虎啊。我说,曾希皓,你死了不要紧,不要抓我垫背。
我觉得唇上冰冰的,像是被人轻轻吻过,但睁开眼睛的时候,阿呜离我好远好远地坐着,眼睛直直地看天。他说,公主殿下,今天的月光好美。淡淡的青辉洒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,他回头一笑,两只眼睛冒出闪闪的星。
我说,哼。
他的一步一步地挪近,然后靠在了我的肩上,谄媚地叫了一声,老大。
我说,见鬼了。
他悄悄的伸开手,露出一块黑巴巴的东西,递到我面前,老大,送给你的。
我吓一跳,退了一步,说,什么?黑漆漆的。
他笑了笑,说,卡里布的月光。我帮你戴上。他绕到我面前,伸出两条修长的手臂,我有被拥抱的感觉,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脸由远及近,我的呼吸也从有到无。我憋得满脸通红,以为他会吻我,却见他镇定地笑笑,说,好了。隔了一会儿,他说,丁丁公主还是短发的样子可爱。
我大气不敢出。
006[卡里布的月光]
曾希皓出走在四月,我没有找到他。我找遍了所有的角落,只是追到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。依然是从别人听来和鸡毛蒜皮的小事中听来的。经过我的去粗存精,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语言碎片。
“曾希皓那孩子不错,尊老爱幼又有爱心”“阿皓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男生”“钢琴弹得不错”“会哭,不过很可爱”“希皓那小子欠了我两百元赌债呢,你要替他还吗?”“啊,他是中国人啊,我一直以为他是外国人”“哇,那小子不得了,去了卡里布”他什么也没跟我说过,一直都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小房间里。连去外国那么大的事,都。我揪住了胸口垂下的黑色花岗石,卡里布的月光。
他们家在六月时搬走了,走的时候,东西不多,他妈妈特意叫我爬上阁楼拿下了那棵神气活现的仙人掌。隔月,木棉墙外搬来了另外一家人,一对年轻夫妇,带一对五岁大的孩子,小男孩与小女孩在木棉树下钻来钻去,笑声震天。
年华,如一条脆弱的长线,没有联系,就断了相思。我在最好的公立学校上高中,高考,考去了南方的一所高校。我带不走什么,唯独带走了阿呜给我的月光。
到了大四,我借求职的机会去西安旅游。住在西安的一所高校里,我第一次尝试了西北人洗澡时那种下饺子似的局促。几十个年轻的胴体,挤在水大的澡堂里,只借着淡淡地蒸汽轻轻隐现。我转身时候,有人站在了我身后。我听她惊讶的语气,说起一个熟悉的名字,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听人提起过的,名字。
这不是希皓的月光石吗?原来他把它送给你了。我回过头,看见一个留短碎发的大眼睛女孩。
她怕我不认识她,慌忙把毛巾盖在了头上,作长发状。我张大了嘴,半晌没吐出一个字。
我跟希皓交往了一个星期就分手了,性格合不来,是我太弱了,根本无法适应他的思考方式。她耸耸肩。不过,他是个好男生,温柔体贴,又专情。
我跟个傻子似的,看她一张红唇一张一合,像只大金鱼。她嘴巴真够大,从“希皓的爸爸原来在卡里布,他很想去看他”到“希皓走那天,我去送他了,他看不见丁一还哭了,不过他坚待不告诉你啊,真奇怪”
我的视线渐渐模糊,我认为是蒸汽太猛了。
末了,她俯在我耳边,说,你知道吗?
你知道吗?卡里布的黑色花岗石,在无月的夜里会发光,人们都叫他,月光石。它有另一层含义,被吻过的新娘。
我被雷劈中了似的,变成了澡堂里的雕像。丁一啊,你果然还是直脑直肠,蠢得可以啊。
007[我们一起私奔去]
大学毕业后,我留在了西安一家it公司,我听说,凡是来中国游玩的外国人,第一站选的不是北京也不是上海,而是这里。
五一长假的时候,西安起了沙尘暴,满天满地,昏黄。我背着笔记本穿过钟楼,与一大堆骂骂咧咧的俄罗斯人擦肩而过。
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,像极了那时候院子里的木棉花开。
回头,看见穿紫色棉t恤的男子压了压帽沿,那个侧面的剪影,像极了我的阿呜。我被人群抛在猎猎风中,我听见风里有人说,丁丁公主要接住希希王子,我们一起私奔去。
有冰冷的触感,在唇间,那是一场小小的酸雨,像极了那一夜,那个模糊的吻。
有理由相信,孤独的孩子不会忧郁,也有理由相信,什么都不说的才是爱。阿呜从来没问过我的生日,却曾送过我一份最大的生日礼物。那是一块被爱祝福的月光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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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家里,已经很晚。门口黑绰绰地,一团人影,像流浪的某种动物,蜷成一团。我下了车,借着车灯,看清了他的脸。他看见我,突然一笑,说,你可回来了,我正要找你。他站起来,脚步有些虚,他回过头来,说,丁不三丁不四,过来扶扶我好吗?
我咕哝了一句,好好端端的为什么弄成这样
他却只是摸着肚子,笑嘻嘻地说,好饿。他温暖的体温静静地包围着我,让我产生了一刻的幻觉。仿佛与他从来没有疏离过,只不过是经历过一趟远行。
吃饭时,他一直盯着我的我脸,看着看着,他便笑了,湖水般的眼睛露出莫明的温柔,他说,丁不三丁不四,原来你也会脸红。
我抢过他的碗,说,你这一身是怎么搞的,应该不是你妈妈揍的吧?
他不理我,抢过我的碗,说,我没吃饱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又抬起脸说,丁不三丁不四,我好想你。
我短暂地愣了一下,闪了出去,心跳却已加速到了极限。
005[原来他还记得]
这是一个悠长的假期,我的头发长了。卷卷的不好打理。但我并没有想过要剪掉。整一个暑假,曾希皓帮我提手袋,买菜,晚上接我回家。我们像以前一样,只是角色互换了一下。
我们走在小巷里,静静地看夕阳沉下,看最后的霞光把我们两的影子扯得老长。我听见他笑着说,现在轮到我保护你回家了。
原来他还记得。十年前的事情,他记得清清楚楚。我怔怔地止步,看他有模有样地迈着虎步,说,丁不三,丁不四,来做我的女人吧。
我瞪了他一眼,切。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东西跑了。
他妈妈放弃了打他,只是也不再跟他说话,他比之前更孤独,以前常来他家探望的女孩子也渐渐稀少,最后只剩下我一个,如果我在他心目中也算是女孩子的话。
新学期终于来临,他选择了寄宿。家庭的战争终于暴发,他妈妈头一次发怒把他锁在了屋里。
开学的第一天,我与他都没去报到,我拨开了密密木棉,架着长梯来到他窗前。我说,阿呜,我来救你了。
他笑了笑,轻轻握住了我的手。他说,丁不三丁不四,今天晚上有月亮,一起说说话吧。
我说,可是。
他依旧笑了笑,说,我有办法的。
我没有吃晚饭,在小院子里踢着石子,一遍又一遍地盯他的蓝色窗帘。妈妈叫我了几次,我把她推进了屋子。我仿佛听见我的阿呜说,等月亮出来,王子就归来了。
我坐在木棉树下发呆,像许多年前一样,在泥沙里划圈圈。等划第一百零八个圈的时候,我听见阿呜学了一声猫叫,他拉开窗子,跨出一条腿来。
你疯了。我跳脚。
他大声说,丁丁公主要接住希希王子,我们一起私奔去。
我只觉得两眼一黑,除了满天的星星,什么都看不见了。那一扑简直就是如狼似虎啊。我说,曾希皓,你死了不要紧,不要抓我垫背。
我觉得唇上冰冰的,像是被人轻轻吻过,但睁开眼睛的时候,阿呜离我好远好远地坐着,眼睛直直地看天。他说,公主殿下,今天的月光好美。淡淡的青辉洒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,他回头一笑,两只眼睛冒出闪闪的星。
我说,哼。
他的一步一步地挪近,然后靠在了我的肩上,谄媚地叫了一声,老大。
我说,见鬼了。
他悄悄的伸开手,露出一块黑巴巴的东西,递到我面前,老大,送给你的。
我吓一跳,退了一步,说,什么?黑漆漆的。
他笑了笑,说,卡里布的月光。我帮你戴上。他绕到我面前,伸出两条修长的手臂,我有被拥抱的感觉,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脸由远及近,我的呼吸也从有到无。我憋得满脸通红,以为他会吻我,却见他镇定地笑笑,说,好了。隔了一会儿,他说,丁丁公主还是短发的样子可爱。
我大气不敢出。
006[卡里布的月光]
曾希皓出走在四月,我没有找到他。我找遍了所有的角落,只是追到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。依然是从别人听来和鸡毛蒜皮的小事中听来的。经过我的去粗存精,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语言碎片。
“曾希皓那孩子不错,尊老爱幼又有爱心”“阿皓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男生”“钢琴弹得不错”“会哭,不过很可爱”“希皓那小子欠了我两百元赌债呢,你要替他还吗?”“啊,他是中国人啊,我一直以为他是外国人”“哇,那小子不得了,去了卡里布”他什么也没跟我说过,一直都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小房间里。连去外国那么大的事,都。我揪住了胸口垂下的黑色花岗石,卡里布的月光。
他们家在六月时搬走了,走的时候,东西不多,他妈妈特意叫我爬上阁楼拿下了那棵神气活现的仙人掌。隔月,木棉墙外搬来了另外一家人,一对年轻夫妇,带一对五岁大的孩子,小男孩与小女孩在木棉树下钻来钻去,笑声震天。
年华,如一条脆弱的长线,没有联系,就断了相思。我在最好的公立学校上高中,高考,考去了南方的一所高校。我带不走什么,唯独带走了阿呜给我的月光。
到了大四,我借求职的机会去西安旅游。住在西安的一所高校里,我第一次尝试了西北人洗澡时那种下饺子似的局促。几十个年轻的胴体,挤在水大的澡堂里,只借着淡淡地蒸汽轻轻隐现。我转身时候,有人站在了我身后。我听她惊讶的语气,说起一个熟悉的名字,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听人提起过的,名字。
这不是希皓的月光石吗?原来他把它送给你了。我回过头,看见一个留短碎发的大眼睛女孩。
她怕我不认识她,慌忙把毛巾盖在了头上,作长发状。我张大了嘴,半晌没吐出一个字。
我跟希皓交往了一个星期就分手了,性格合不来,是我太弱了,根本无法适应他的思考方式。她耸耸肩。不过,他是个好男生,温柔体贴,又专情。
我跟个傻子似的,看她一张红唇一张一合,像只大金鱼。她嘴巴真够大,从“希皓的爸爸原来在卡里布,他很想去看他”到“希皓走那天,我去送他了,他看不见丁一还哭了,不过他坚待不告诉你啊,真奇怪”
我的视线渐渐模糊,我认为是蒸汽太猛了。
末了,她俯在我耳边,说,你知道吗?
你知道吗?卡里布的黑色花岗石,在无月的夜里会发光,人们都叫他,月光石。它有另一层含义,被吻过的新娘。
我被雷劈中了似的,变成了澡堂里的雕像。丁一啊,你果然还是直脑直肠,蠢得可以啊。
007[我们一起私奔去]
大学毕业后,我留在了西安一家it公司,我听说,凡是来中国游玩的外国人,第一站选的不是北京也不是上海,而是这里。
五一长假的时候,西安起了沙尘暴,满天满地,昏黄。我背着笔记本穿过钟楼,与一大堆骂骂咧咧的俄罗斯人擦肩而过。
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,像极了那时候院子里的木棉花开。
回头,看见穿紫色棉t恤的男子压了压帽沿,那个侧面的剪影,像极了我的阿呜。我被人群抛在猎猎风中,我听见风里有人说,丁丁公主要接住希希王子,我们一起私奔去。
有冰冷的触感,在唇间,那是一场小小的酸雨,像极了那一夜,那个模糊的吻。
有理由相信,孤独的孩子不会忧郁,也有理由相信,什么都不说的才是爱。阿呜从来没问过我的生日,却曾送过我一份最大的生日礼物。那是一块被爱祝福的月光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