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醋溜小说网 www.chncl.com,春江花月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sp;  “伯父,侄儿有一请求,求伯父应允。”

    “你讲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战事已定,过些天,便是重阳,侄儿想在家中设宴,到时将陆家大兄等人都请来赏菊,再邀李穆一道赴席。伯父若觉妥当,侄儿这就去邀,早做准备!”

    高桓说完,望着高峤,目含期待之色。

    高峤眸光微动,淡淡地道:“罢了,不必了。”

    高桓一怔。

    在高桓的设想里,以李穆如今的军功,只要自家再邀他上门做客,消息一传出去,他无论是名望还是身价,必定大涨。

    这也是他能想得出来的一种最好的报答方法。

    他本以为,对此高峤必是会赞同的。但无论如何,这种事情,还是要先求得家主的首肯,所以等到今天,迫不及待地便寻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没有想到的是,高峤竟拒绝了自己的这个提议。

    “伯父!”高桓急了。

    “他对我有救命之恩!不过是邀他来家中做客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必说了,就这样吧。”

    高峤打断了侄儿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。

    “李穆对我高家有恩,伯父自会回报于他。如今大军刚回,诸事纷杂,这些日后再说。你若无事,也莫在此空停留了,早些回城!”

    高桓实在弄不明白,对李穆一向极其赏识的伯父,为什么会拒绝这样一件对高家来说只是举手之劳,而对李穆而言,却可能是能令他就此顺利踏入建康士族交往层的重要的事情?

    “伯父……当初你不是还当众许诺,要答谢他么,如今却又为何……”高桓有些不甘,小声地嘀咕。

    “子乐,往后你少与他往来。”高峤淡淡地道。

    高桓吃惊无比:“为何?”

    高峤神色一沉,投来两道目光,冰冷如霜。

    高桓迟疑了下,再不敢当面忤逆,吞回了满肚子的不满和迷惑,向高峤行了礼,转身怏怏地去了。

    高桓去后,高峤坐在那里,慢慢又出起了神,一双眉头,渐渐皱起,身影一动不动,宛如入定。

    “从今往后,妾之余生,托于郎君。请饮此合卺之酒。”

    她微微仰面,轻启朱唇,吐气如兰。

    舒袖如云,素腕若玉,琼浆和玉手交相辉映,泛着醉人的葡萄夜光。

    李穆凝视着她,眼眸深处,溢满了柔情。

    他接过合卺盏,大掌牵了她的一手,引她坐回到床榻之侧,二人交臂,相互对望着,各自饮了杯中之酒。

    饮毕,他放下杯盏,朝她粲然一笑。眉目英毅,神采奕奕。

    锦帐再次落下。

    感觉到那双唇轻轻碰触自己的耳垂,闭目之时,她的耳畔,忽似回旋起了从前那个新婚之夜,柬之笑着,深情唤她“阿弥”时的情景。

    她的身子,不禁微微发僵。

    他似觉察到了她的异样,迟疑了下,抬头,放开了她。

    “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柔声道,替她轻轻拉高盖被,遮至脖颈,声音里不带半分的不悦。

    高洛神闭眸片刻,又悄悄睁开,看向了他。

    他闭着眼眸,安静地仰卧于她的身侧,呼吸沉稳,仿佛已是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但她知道,他并没睡着。

    “为何对我如此好?”

    她轻声,含含糊糊地问。

    他睁眸,转脸,亦望向她。

    烛火红光透帐而入,他眼眸深沉,微微闪着光芒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许多年前,京口有个自北方逃亡而来的流民少年,初来乍到,人生地不熟,为了给病重的母亲看病,走投无路之下,以三十钱供驱策一年的代价,投身到当地一户张姓豪强的庄园去做僮仆,每天天不亮就起身,干着各种脏活累活。

    一年之后,当他可以离开之时,管事却诬陷他偷了主人的钱,要将他送官。倘他不愿去,便须签下终身卖身之契。

    后来他才知道,这是当地这些豪强利用流民无根,为了以最低代价圈纳僮仆供庄园驱用所惯用的办法。

    愤怒的少年将那管事打倒在地,随即便被蜂拥而上的仆役捉住,痛打一顿之后,铁钉钉穿了他的掌心。

    他被钉在庄园门口路边的一根立柱之上,风吹日晒,杀鸡儆猴。

    他的母亲卢氏闻讯赶来之际,他已被钉在道旁三天了,水米未进。嘴唇干得裂血,人也被毒辣辣的日头晒得昏死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在母亲的哭喊声中挣扎着醒来,看到瘦弱的母亲跪在不远外的庄园门口,不住地朝着那些家奴叩头,请求饶过她的儿子。

    家奴却叉手讥笑。

    他的母亲卢氏,本也是北方世族之女。萧室南渡之时,卢姓一族没有跟随,后再来到江东,已是迟了,在业已登顶的门阀士族的挤压之下,沦落成了寒门庶族,子弟晋升之途彻底断掉。这些年来,人丁分散,各奔前程,再没有人记得,还有这样一个嫁了盱眙李氏的族中女子。

    母亲不该遭到如此的羞辱。

    他想叫自己的母亲起来,喉咙却哑得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风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铜铃之声。

    对面远处的车道之上,不疾不徐地行来了一辆牛车。

    犍牛壮硕,脖颈系了一只金黄色的铜铃,车厢前悬帷幔,车身金装漆画,车厢侧的望窗半开。驭人端坐车前,驾术精妙,牛车前后左右,步行随了两列护驾随从。

    一望便知,这应是哪家豪门主人出行路过此地。

    豪强庄园主人如此惩罚家奴的景象,或许在这里,已是见惯不怪。

    牛车并没有停留,从钉着他手掌的那根柱子旁,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空气里,留下一阵淡淡的花香。

    “阿姊,他们太可怜了。你帮帮他们吧……”

    忽然,一道女孩儿的声音,随风从牛车中飘出,隐隐传入了少年的耳中。

    那声音宛若乳莺初啼,是这少年这一辈子所听过的最为动听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我们只是路过,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……”

    另个听起来年岁较大的少女话声,接着传来。

    “可是阿姊,他不像是坏人,真的好可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心软。听阿姊的,不是我们的事,不要管……”

    那女孩儿仿佛叹息了一声,满是同情和无奈。

    少年勉力抬起脖颈,看向前方那辆牛车刚刚离去的方向。

    车厢望窗的一个角落里,露出了半张小女孩儿正回望的面庞。

    她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样子。鹅黄衣衫,雪白皮肤,漆黑的头发,一双圆圆眼眸,生得漂亮极了,宛若一尊玉雪娃娃。

    她的视线,此刻正投向自己,眼眸之中,充满了不忍和怜惜。

    不过一个晃眼,一道帘幕便被放垂下来,女孩儿的脸,消失在了望窗之后。

    “阿弥,你若不听话,我便告诉叔母,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牛车渐渐远去。

    “求求你们了,先放下我儿子吧,再不放他,他会死的……他欠你们的钱,我一定想办法还……”

    母亲还在那边,流泪磕头,苦苦地哀求着刁奴们,被其中一人,一脚踢在了心窝,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你拿什么还?”

    另一人打量,“粗是粗了些,打扮打扮,送去伺候人,应该还是有人看得上的!”

    猥琐的狂笑声,夹着母亲的绝望哭泣声,传入了他的耳中。

    “阿娘,你不要管我——”

    少年目呲欲裂。

    就在这一刻,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,他怒吼一声,一个发力,竟生生地将自己那只被钉住的手掌从木桩上挣脱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的手心,鲜血淋漓,他却丝毫不觉疼痛。

    他双目赤红,奔了过去,持起地上的一根木棍,护在了自己母亲的身畔。

    周围的人被惊呆了,反应了过来,怒气冲冲,围上来叫嚣着要打死他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那阵叮铃叮铃的铜铃之声又近了。

    方才那辆已经去了牛车,竟又折返回来,停在了路边。

    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问究竟。

    卢氏如见救命稻草,一边流泪,一边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。

    那人便命放人。

    刁奴们自然不肯,叫对方勿多管闲事,速速离开。

    对方冷笑:“高公家的人要管的事,也是闲事吗?”

    谁都知道,高公乃是时人对高氏家主的尊称。

    刁奴们愣住了。

    张家在京口虽是一霸,亦勉强可归入士族之流,但比起名满天下的高氏,怕是连提鞋都不配。

    倘若牛车中的人,真是出自高家,自然不敢不从。

    但是谁又知道,他们是不是虚张声势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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