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屏气静声。细想之下,反得了个主意,借机占了这祠堂,还全租了出去,认真算下来,回头可大赚上一笔银子。

    这时,他手下混混正自里里外外打扫忙个不停。他一人得空,负了手得意地在那祠堂门口晃,门外那些做小生意的见了他谁敢不唤声“大爷”?他正自得趣得紧呢!

    田笑见了他那小人得志之态,不由好笑。好笑过后,却也生厌。就是这小子,害得自己现在没房住。他不再理那胡兔子,蹬了蹬脚,低下头来却反反复复地看起手里那块擦脚的布来。

    要说一块擦脚的布能有什么好看?可那块布却是一块“蓝”

    ——说起来,环子这丫头一向没有个姑娘家的样,可这次到了咸阳,不知怎么着,竟突然开始摆弄起女孩儿家的手艺来。说是认识了一个什么“线线姐姐”突然对染布感起兴趣来。

    那“蓝”本是咸阳城里一样家传作坊的手艺。一块粗布,也不知怎么一弄,就给染出这样俊的蓝底白花来。这块布还是前两天环子刚染的,在那什么“线线姐姐”的教导下,竟还染得不错。可那块布比帕子大,又比包袱布小,做什么都不好。环子喜滋滋地拿来给田笑看时,田笑却不知派什么用场。最后还是环子大度,咧嘴一笑:“实在不行,你就拿它擦脚吧。”

    这还是田笑第一次拿那布擦脚,这时怎么看都于心不忍。

    门外那老者衣着很是寒酸。他的身子大半被胡兔子的背影遮住了,所以也不大看得到。间或露出一膝一肘,瘦瘦的脖颈,只觉寒苦伶仃。

    只见他好像在央求着想进来,不知想凑个热闹还是想讨两个酒钱。胡兔子却正鄙视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粗横地拒绝着那老者,觉得他快失心疯了——知道这是什么地儿?也想往里进!

    ——胡兔子身后,就多半是正鄙视着他这个咸阳地界一个小小泼皮的江湖大豪们,他们住这祠堂也不过是随手赏几个钱给这泼皮花花,胡兔子自己心里也有数,所以也不进那厅,只在厅口鄙视着外面的人们。

    离得远,田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他隔着很多人看过去,只觉得大厅里人声嘈杂,大厅外却阳光静好。那两人之间上演的似乎是一场人生的哑剧。一个求,一个阻。然后,只见胡兔子似乎被那老者惹恼了,他的巴掌忽地就挥了起来。接着,就一巴掌又一巴掌地向那老者脸上抽去。

    田笑愣了愣,只觉得他这么用力地打起那老者的脸来,却是无声的。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,照得那动作仿佛都慢了下来。

    田笑一时呆住,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,于是下意识地扫眼去看厅中人的反应。大厅中很多人也看到了,他们的眼神说明他们都看到了,却只扫了一扫,就各自收回眼继续说他们的话。

    厅外尘土静静。阳光定定的,虽有杂声,但那些声音胶合成了一大块透明的板,反而像静着不动的,让正发生的一切像超出现实的不可能,无法想象。

    猛一激灵,田笑才突然感到愤怒!

    ——什么乌龟王八蛋!

    他一缩脚就要奔出去,气得手上筋都暴暴的。

    可他还没站起,那老人却已经退走。

    他退得像不快,但似乎一下就已没入人群不见了。田笑的湿脚才趿上鞋,身边那青皮也正看向门外,脸上一片笑眯眯的,口里喃喃道:“打,该打,打死那老东西!”

    田笑还要怒冲冲地起身,却见那胡兔子脸上骄矜之色未收,忽然伸手捂向腮帮子。他捧起脸,一只手不够,又加了一只手。然后,弯下腰来就对着地上咳。才咳了一口,就吐出了一颗牙。那牙吐落到尘埃里,色泽焦黄,上面还带了血丝,竟是完完整整的一颗大牙。

    可他咳了一口还不够,一共咳了七口,也足足吐出了七颗牙。

    大太阳下的尘土地里,一时就完完整整地散落下七颗牙。

    田笑一愣,这算什么?是谁出的手?他扫眼厅内,厅中似乎没人注意外边,连自己身边胡兔子手下那青皮也早收回眼,没有看见。

    他心中这时才恍惚中回忆起:是七颗!他刚才见到胡兔子似乎就是打了那老人七巴掌!

    他身边那青皮早已回过眼,只听他冲田笑道:“这位爷,能不能请你再让回房?你住的那间,是跨院里最好的一间。可现在,那跨院儿,有个大客人想整个地包下来。”

    田笑还在怔忡着,随口道:“让房?叫我还往哪儿让?”

    ——胡兔子叫手下前几天收拾那一半跨院时田笑已经让过一次了。

    “就侧廊后最尽头那一间吧。”

    田笑下意识望向厅后,一想不由大怒:那是柴房!胡兔子手下因见田笑来咸阳时到咸阳的人还不多,又没住客店,图省钱住进这祠堂,心底本就不甚看得上他。

    “那是柴房!你还叫我让!再让我都要让到茅房里去了!”田笑一向嘻嘻哈哈,琐事不系于怀,但此时,对胡兔子心中已有怒意,口气态度当然就不一样。

    那青皮一努嘴,却是向着厅后右首的一堆人,低声道:“要你让的可是他们,那可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韩家啊!”田笑扭头一看,只见那堆人约有三四十人,中间似乎有个小姐。但人家大家气派,一众家人围了个水泄不通,所以也看不全那小姐的影儿。

    那青皮脸上全是一副轻视田笑的神气,颇有狐假虎威的模样。他料定田笑可能也算江湖人,但一定算不上“强龙”就是强,强过他这个青皮,却比得过人家的声势吗?

    田笑气得一怒一笑:“江湖,现在还有什么江湖?”

    他刚才大受刺激,此时为一句引发,心有所感,双脚微一蹬,蹬得脚下那盆子一晃,水都漾出来,大声怒道:“江湖不过洗脚盆!”

    他这一声极大,直叫得满堂皆惊。刚才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迷迷糊糊,眼见一个老者受辱居然迟迟没加以援手,心中已是愧悔交加。这时无端受人轻视,好端端的不要钱的房子变成要钱的,还要相让,更增火气。更因见满厅中人好多人见到了,却皆不当意,各顾各的,对他们更增愤慨,这时不由大声叫了出来。

    厅内一时人人回头。都是江湖中打混的,平日个个把这两个字叫得震天响,好由此显出厕身其中的气派。平生图的也就是把自己的家世名号放在这两字之内擦个锃亮,这时听了这一句,只觉江湖被如此贱视,竟是把自家都贬低了。

    田笑先还没觉得,见这一句似乎把满厅之人个个都骂了进去,不由稍觉惬意。

    却见厅后右首那群人中,已有人不满,哼声道:“你骂谁?”

    ——那青皮本就是他们打发来的,所以一直有人留意着这边。

    田笑一股怒火上冲:“谁听到就骂谁!凡有捡骂的,就都算我骂的了,怎么样?我骂全这一屋子的乌龟王八蛋,行了吧?”

    那边人想来没被人这么无礼对待过,闻声怒笑道:“小子,你活得不耐烦了!也不看看你面前的是谁家?”

    只见那帮人的衣服上,多半绣着一把兵器,像剑又不像剑,细看还是剑,可说它是剑却又奇怪,那剑上却有着两个把手,没有剑尖的——这话他倒不是托大,那明明是“晋祠”三脉中韩家的标志。

    ——这韩家来自江苏通州。要知江苏通州韩家名列江湖三大世家之首,与山西太原赵家、山东琅琊魏家齐名。三家同出一源,先世俱为‘晋祠’子弟。

    魏府的大门上匾额为“崔巍”江湖中人就以“崔巍”二字称呼魏姓世族;赵家在江湖人们则以其府上“留照亭”的“留照”两字称之;韩家人称“岁寒”此名却是源于他家所藏之“岁寒铁”、号称天下之兵无出其右。这三家互为表里,世交姻亲,枝蔓极广,声名极盛。

    田笑一望已知,大笑道:“岁寒?岁寒?嘿嘿,我看这名字却要改了,改成‘随汉’最妥。——随汉随汉,穿衣吃饭。怎么,你们韩家女儿也没地儿送,随汉子随到咸阳来了?”

    他平日嘻嘻哈哈,万事不挂于心。脾气好时,一个青皮逼他让出白住的房来收房钱他也不恼,脾气不好时,就是一等一的权贵他也敢碰。他这一下出口大是恶毒,也不管那里还有一位被人娇捧着的、姿容妍丽的小姐在。

    那边人人大怒,已有人破口骂道:“**你祖宗十八代!”

    田笑岂是让人的,回口道:“操?那你送你家小姐来让那古杉是干什么来了?”

    那边骂人的方一愣,正还没绕清,却见他们桌边已婷婷地站起一个女子。那女子身材高挑,鹅蛋脸儿,肤如凝脂,可神情寒肃。

    只听她冲自己手下人叱道:“胡喊什么,成何体统!别人不说你们暴躁,倒像我们上面人没教管似的。遇到这样的,不知先赶走了再说,跟他吵架?白折了自己的名头。韩禄,你去教教那人在江湖上该怎么做人去。”

    她声音不大,却大有威势。

    先前几句,田笑还只当她约束家人而已,听到后面,才知简直视自己如无物。田笑不由大怒,他一向瞧不惯的也就是这些世家巨族!他脚一踹,脚底下那只瓦盆已当空飞去,疾掠数丈,直向那韩府的二十几人头上罩去。他这一下出招奇快,只见那瓦盆滴溜溜地转着,在空中隐生鸣响,眨眼即到。

    韩府下面那些家人吵嘴虽当先,猛地见到这一下子,一时也不知怎么封躲。只见那小姐身边站起一人,他出手也快,似乎就是韩家正派子弟,拔刀一击,这一刀砍得漂亮,竟当空把那瓦盆砍成两半。

    大厅中人见他出刀凌厉,不由齐声惊赞,接下来却是一声“噫”!

    那盆脏水当空泼下。

    这下出其不意。那韩府后生出身名门,见有东西飞来只当做暗器处理,哪想及其中还有脏水?盆开水迸,被他刀风所激,那水迸泻之势反而更快。一时韩府之人不由人人急避。

    ——沐泽堂上江湖会,一语不合看拔刀!

    咸阳城中,众女赴擂。人人都赶来看到底哪朵名花最倾国,哪朵花开才配得上那咸阳玉色,没想到最先绽放的却是沐泽堂上一只脚盆里的水花。

    韩府中人虽人人身上都有功夫,无奈那水势中还加了他们自己出色子弟的刀劲,一时不少人物都被泼中,连那大小姐脸上不小心都被溅上了一点。

    那大小姐一脸怒色,却也仓皇。脸上半是发急半是屈辱。韩府中人个个惶愧,急着要给她道恼,又要给她遮羞,一时竟无人得空去料理田笑。只有那个拔刀子弟愣了下,遂羞怒相激,一刀背飞击而来。

    田笑却抄起坐的小杌子一掷就掷了出去。得了这空,他大笑着趿鞋出门而去,也不理身后被他扰乱得腾腾如沸的大厅,口里自顾自笑道:“江湖?就叫你们泡泡你们所谓的江湖吧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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